那么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了。
坐在教室里看着黑色时钟的我如此想道。
语文老师正细声细气无休无止地讲着四十年代某些作家孤高自傲闭门造车导致脱离群众的事迹,却丝毫没注意到此刻她自己正在重复这一过程。其他男生不是昏睡就是在看小说,女生们则蹙着眉头扒拉着数学作业。
窗外雨声细微。
首先,就主观上而言,我确信自己的确是碰上了某种灵异的事件。
我觉得自己当时并没有出现幻觉或者其他什么的。
惊醒之时我发现自己站在寒冷的的小径上,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悄悄飘起了冬雨。但是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发现异常地干燥暖和。
还残留着“夏日”消散前留下的温度与气息。
那么就说明,当时所经历的一切,至少的确对我在现实中的存在产生了影响,绝不仅仅是臆想或者幻象那么简单……
其实问题的核心一定还是那个女孩吧,那随之而来的奇怪幻境,漆黑如夜的眸子,还有那种隐约的花香,如果仔细回忆一下的话,那似乎是——
“李融!”
“嗯?”我条件反射地应声起身。
不妙,非常不妙——这种情况下……
但是下一秒语文老师那刁钻的问题被下课铃声所淹没。
她气愤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抱起讲台上的棕色封皮书本快步走了出去。
我低头凝视着印满各种划痕的粗糙桌面,试图重新找回原先的思路。但是下课的嘈杂声不断传来,谈笑声,男的,女的,课桌摔倒,追逐打闹……就算刚才的确是想到了什么,这会也已经像乌水流入水槽般彻底消失了。
水渍当然会残留下来。
但是现在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吧。于这种日常琐事上向来偷懒的我中断了思索,时钟表明还有五分钟开始下一节课,于是我从抽屉的杂物堆里翻出茶杯,走向了阴冷的长廊。
雨水依旧在连绵不断地坠落,红白相间的瓷砖上凝结了一层水珠,刷着陈旧绿漆的墙面被湿气渗入,泛出墨绿色。我一路向前走,整个走廊显得空荡,经过的每一间水汽笼罩的窗户都被涂鸦出了各种搞笑图案。
但是倒水处却意外地聚集着一小群人。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拨开人群问道。
“啊”,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
“李融李融!”
寒冷的细雨在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开始时结束。校门口的低洼处积满泥水,我正准备小心翼翼地绕行,然后就被从背后忽然扑来的路泽强行撞进了寒冷的水潭中。
“冷冷冷冷冷!”溅起的水花如同千百根淬过火的细针刺入腿骨,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哟,软弱的男人。”
路泽捂着脑袋单脚立在一旁,雨水顺着一缕缕发尖滴下,她望向那个出言嘲讽的人,指缝间透出的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简而言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会相信以路泽的神经直径也能拥有那种复杂而捉摸不透的表情。啊,其实也不是为了报复她把我撞进水潭中之类的……
发卡女坐在她那辆轻佻的柠檬黄山地车上向我竖了下中指,右脚蹬了一下老旧不堪的铁皮校门,飞快地冲向了闪烁着绿灯的马路,将铁门的呻吟和保安的怒骂抛在了背后。
“好久,没见……”等我轻轻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车流中。
看来她的破坏力最近又增强了不少……不过看到她这么有毁灭性地生活着,竟然奇怪地感到很安心……
“李融。”
“嗯?”
“你还站在水潭里。”
“啊啊!”双腿在持续的刺骨寒冷下竟然变得麻木了,我飞快跳到一边,原地蹦跶试图找回知觉。
“刚刚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听到他说要撤销你的处分。”路泽用奇怪的冷淡语气对我说。
这也难怪吧,毕竟今天下午我抠着鼻孔微笑的恶搞涂鸦形象并列出现在了年级主任身旁,同样的画风,同样的手法,同样无法消除。无论如何我都已经不在怀疑对象之列,因为我自己也成了受害者。不过,说起来——
“咦,你去年级主任办公室做什么?”
“领这个咯。”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信纸。
红色……比黄色的书面警告更严重的“严重警告”。
“喂喂,严警可不像一般警告那样有一年固定撤销期限,万一截止到毕业撤销不掉的话——”我试图告诉她这件事的严重性。
简而言之我是个很掉链子的人,而路泽或许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比我更掉链子的活着的唯一的人。如果有人比她更掉链子的话……想必是活不到这么大的。
“很烦哦,你。”路泽反常地冷着脸抛下我快步走了。
我呆呆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其中的可能性。但是一无所获。
晚风凄厉,湿透了的裤腿不断催逼我冲刺回家。
但是在冲刺的过程中我碰见了与寒风搏斗着的细弱的赵小树,于是他向我讲述了路泽在足球曾谈完后是怎样翘掉了四节课于寒雨中独自踢了一下午的球。
冬天的夜晚黑得很快,不一会两侧的商店便亮起了霓虹灯。
那个家伙的内心里……还是爱踢球爱到要死的吧,虽然也一度逞强说要退部什么的。
我望着车流的猩红尾灯想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
风不断从外边灌入。
我向前走着,满心欢喜。
因为马上就能回到温暖的大家的身边。
虽然我像神一般注视着这所学校的每一个人。但如果失去了大家的陪伴的话……
不过,说出“神”这个词显得特别可笑。
回归正题,这次的事件可比上次那个所谓的不稳定多面体还要复杂——那个年级主任的残缺的故事。说实话,这次连我都无法彻底洞明真相。
仅仅能够看到一点点,然后再猜到一点点。
如果能够再靠近一些的话……
但是不能呢。
危险……
就算是以现在的我,还是没有与“那个”交手的觉悟。
还有今天的这场雨……
另一个无法直视的家伙也存在在这里。
啊,这算什么嘛?!
像我这种存在,如果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能当之无愧地扮演“神”这个角色的吧,但是在这里,在野山北这个奇怪到令人发火的地方……
冷静,冷静,这种事我何必要在意?
啊,竟然不小心显出了本体。
我深吸一口气,放空自己混沌的神识……视线不断降低、降低,然后终于恢复到了我熟悉的高度。
我推开棕褐色的教室门,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
我拥抱温暖的光,用最快乐的语调说道。
昨晚睡前想了很多事情:尚未解开的涂鸦谜团、不可思议的幻境、那幢充满怪异氛围的废楼以及表现异常的路泽。
然后,我竟然没有做梦。
虽然昨天下午下了一场雨,但今早走出家门时空气依然干燥凌冽。
十一月十一号。
在我出生时这个日子和六月六号一样普通。
并且截止到十三岁为止我从未为生日落在这一天而烦恼过。
但是现在……一辈子打光棍这种涵义,啊啊啊啊简直令人抓狂。
从初中开始我的朋友们就开始在我生日这天送我成人向漫画之类的东西,然后说着“哎呀哎呀李融毕竟是要一辈子打光棍的人只能靠这个度过余生了吧”之类的话……这一类漫画的数量逐年递增,藏匿地点也从抽屉底层到衣柜背后再到床底暗格,而如果今年再收到这一类礼物……我就实在没地方藏了。
红灯跳绿。
校道两边种着至冬不凋的未名树木,静静着耸立在寒风中,那家叫“马台”的果汁店一如既往地早早开了门,老板正往玻璃窗上一边哈着水汽一边擦拭。
“李融。”我低头看表时听到了身侧有人在叫我。
“路泽?”我闻声转头。
“诶……路泽是谁?你这种男人也会有女朋友么?”发卡女一边慢悠悠地骑车一边斜眼看着我。
“不不我的取向很正常,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种难听得惊动世界的名字我知道也不为怪吧,李鬲虫。喂喂,你真慢诶,我先走了!”
“这么急干什么?离迟到还有整整五分钟啊。还有李鬲虫是什么鬼?!”
“啊-啊,毕竟是圣战日嘛,我得快点奔赴战场才是……”她加紧蹬了几下,瞬间消失在了校门口的尽头。
“圣战日?”我呆在原地愣了会儿。
糟糕!说来轻松可其实现在的确是在迟到的边缘吧!?我那张刚刚撤销掉的警告!
我不由得把碍事的单肩包从肩上脱下来拽在手里,发足狂奔起来。
最终我在第一堂课开始后21秒赶到了教室。
“对对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扶住门框低头向内吼道。
“进来吧。”班主任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地温和。
温和得简直令人害怕。
我走了两步,发现气氛有异。
“喏,这个是物理班今天刚刚转过来的女同学,你照顾一下人家的身高,就坐她后面好了。”
我顺着班主任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座位。
“路泽,搞什么鬼?”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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